古史考辨学家崔东壁

崔洪辉河南 · 发表于 2016-1-3 13:04:29

古史考辨学家崔东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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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他是清代魏县人，才高学富，一生致力于古史考辨；成绩斐然，几十年间成书近七十卷。然而一二百年间却默默无闻，直到近代才渐为人知。 ◎他就是——
李剑雄清代乾嘉年间，是学者辈出的时代。直隶省大名府魏县(魏县后并入大名县)出了一位专门考古辨伪的学者，姓崔名述，字武承，号东壁，生于乾隆五年(1740)，卒于嘉庆二十一年(1816)，享年七十七岁。他一生致力于中国上古史，上至唐虞，下至孔、孟事迹考辨，写下不少著作，其中最主要的一种，称为《考信录》——考而信之之意。他是一位治学勤奋、思想敏捷、写作努力、执着而且自信的学者。
父亲的期望崔家在顺治年间定居在大名府魏县，到崔东壁的父亲崔元森时，已是第三、四代，虽说也算是世代书香，但家庭境况已经败落下来。崔元森是个严肃、谨慎、俭朴、勤奋的读书人。他崇信朱子的理学，想成为一位理学家；又因为恭奉朱子的“格物致知”、“经世致用”的教训，也很想通过科举仕宦的道路建立一番功业，但他这两个目的都没有实现。因此只好在家一面教授生徒，获得一点养家活口的资料，一面课教子弟，期望孩子们长大后实现他的未竟之志。崔东壁兄弟三人，老大十一岁时已死，他是老二，人又聪明，自然受到父亲的特别钟爱和培养。他还在怀抱中时，崔元森就祝福说：“愿儿他日为理学。”稍大，又
教训他说：“吾少有志于世务——五试于乡而不中，吾知已矣，故命尔名为述，欲尔成我之志尔。” 崔元森为了使自己的期望有保证，对崔东壁施行了有计划的、严格的教育训练，让他从小就开始学习认字。他们父子有时离家外出，走在路上，见到人家门上楹联、店铺的招牌，甚至于药铺药橱上的药名，父亲都要教儿子认上几个字。特别教他读准字音、分清笔顺，字义浅显的，还略加解释。以后，崔元森又教授他《三字训》、《神童诗》，然后读朱熹的《四书集注》和其它经书。他对儿子读书的要求之一是：“每授(课文)若干，必限令读百遍，以百钱置书而递传至右。无论若干遍能成诵，非足百遍不止也。——每日不过一生书，一温书，不令多读，恐心不专也。”早晚睡前醒后，还必须背诵旧书若干段，虽出门在外也不能例外。
也许是崔元森对崔东壁的期望太切了，所以有些要求未免近苛，例如不准他穿鲜美的衣服，不准吃零食，每日以两餐为限，不到进食时间虽饿也不能进食。此外，还从不准崔东壁与邻居孩子玩耍，不用说玩斗牌、斗鸽子、猎犬臂鹰等游乐，就是听听曲子看看戏也不行。不过，有一种活动是不加禁止的，而且崔元森还常常亲自带领孩子们去进行，这就是攀登魏县的城墙和登临外城的礼贤台、迓旭台，欣赏大自然的风光，呼吸山川的灵气。父亲的期望以及教育，对于他的人生道路、他的性格、他的治学方法、内容和成就，都有着深刻的影响。
六年的宦游生涯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，最重要的出路是中举做官。
“何日兮微禄，买薄田兮归故乡，茸茅屋兮艺稻粱，偕昆弟兮奉兕觞，承色笑兮无伤。”这是崔东壁《怀旧赋》中的几句话，足以道出他真实的思想和希望。乾隆二十三年(1758)，漳河决口，魏县被淹，崔家全家仅逃得性命，薄有的一点房屋田产淹没殆
尽。从此崔家寄人篱下，过着更贫穷、窘迫的生活。崔父不久也去世了。为了改善经济状况，也是为了父亲殷切的期望，崔东壁努力于科举考试，希谋一官。开始他还算顺利，二十一岁时中了顺天乡试副榜，过了三年，再与他弟弟一道去参加顺天乡试，又双双中试做了举人。中举之后，家中经济状况稍有改善。然而，此后他的命运似乎并不佳。五次北京会试，他都名落孙山。接着，他的亲人相继去世，他灰心至极，以为将像其父亲一样，以村学究终老其身。可是到嘉庆元年，他五十七岁时，做官的机会终于来了：北京吏部于会试落第举人中选拔官吏，崔东壁连续进京候选，最后得充任福建省罗源县知县。在罗源任上(其中一度调署上杭县令)，他始终过着自奉俭薄的生活，家人不着鲜衣美食，衙内没有宴乐欢会。每日清晨，他即起床视事，午夜方休。他处理案件很重视调查了解情况，亲自接待士民百姓，听取各方面的反映。凡事必躬亲，不准奸猾吏胥插手其间，隔绝上下之情，徇私舞弊。因此，他确实为罗源地方办理了几件好事，其中一件是使吏胥的舞弊活动有所收敛，另一件是平反了不少被诬为“海盗”的无辜者的冤案。罗源县面临大海，当时有所谓的“海盗”之患。清兵官兵常与地方恶势力勾结起来，以缉捕“海盗”为名，诬良为盗，冒功请赏，甚至径直窃掠船民财物。历任县令虽明知其冤，都不愿也不敢过问此事。崔东壁却对捕来的所谓“海盗”，一一查询其原委，辩白其冤屈，绝大部分他都给释放了。他的行为引起了冒功者的不满，冒功者们便到省里诬告他屡巨盗。对于上司的责问，他毫不畏惧，逐个陈禀案情，据理力争，愤愤地说：“卑职焉能杀人以媚人。”上司恼羞成怒，要参劾他。幸而得到新任浙江巡抚汪志伊的同情和支持，他才免遭参劾罢官。他的认真、执着、俭朴，不但为上司同僚所不喜，也为他手下差役们所痛恨，背地里讽刺他，咒骂他。官场的凶
险、冷漠、虚伪、丑恶，使他的理想破灭了，对仕途也就失去了希望和兴趣。他后悔来到罗源，他的心里终于萌发了退隐的念头。他夫人填过几首《黄莺儿》词，生动地反映了他此时的境况和心情。一自到罗源，地当衡，百姓蛮。才疏最怕差难办，酒席怎添？公馆怎安？长随乌合难差遣！苦无边，制差才过，又接到传单！
一自到罗源，送降人，备站尖。百般需心无厌：“鱼肉不鲜!”“使费要添!”解官软弱谁能劝?苦无边，这番刚过，那番又来全(缠?)。一自到罗源，吏胥疲，册籍繁。差提饬锁真无偏。谁说你冤，哪管你贤。文来总是言“参办”。苦无边，早知如此，后悔杀从前!
一自到罗源，仆思归，友欲还，清贫难过频兴叹。债主催钱，典衣过年，万民争颂中何干?苦无边，急来拍案：“谁教做清官!” 崔东壁在福建做官六年，六十二岁时，终于坚决辞去了官职，离开福建，回到北方。他与夫人一路上高兴异常。当他们来到出入福建的孔道仙霞岭时，因为再—步就要永远地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了，夫妇俩竟举杯相贺：“自幸得全节，脱险阻，而生平未成之书(指《考信录》)，可以从容脱稿也。”
做官对崔东壁来说，好似一场劫难，他体验过了，也结束了。著书立说
著书立说，是崔东壁一生中最重要的活动与目标。三十岁以前，他写的多是一般的诗词、古文。三十岁以后，便开始准备材料，写作学术性的史学考辨著作了。他对上古史考辨之学有着浓厚的兴趣，既执着，又自信。他的夫人有一首《赠君子》的诗，专门写他。诗中写道：崔郎卓荦志不群，胸藏经济人莫闻，有时慷慨论时务，沛如黄河向东注。近来学古益成癖，独坐搔首常寂寂，唤之不应如木石。忽然绝叫起狂喜，数千余言齐落纸。“五行”“三正”细剖分，创论惊天思
入云。直欲扫除千载惑，岂效小儿弄笔墨。半生辛苦文几篇，才高可惜无人识。长安虽去每空回，十年憔悴长途间；且同煮酒开心颜。一朝飞腾遂厥志，平尽人间不平事！这诗中描绘了崔东壁做学问那种执着自信，如醉如痴的形象，十分鲜明而生动，概括力非常强。
崔东壁治学的方法与态度，是以我为主，不轻信他人的记述和结论，一切都要经过他自己的判断，考而后信，尤其反对人云亦云的作风和细碎的章句之学，他说：“髫年爱诗书，发愤观四库。读史耻记诵，穷经薄章句。”他运用考而后信的原则和方法，对—些重要古籍，如《古文尚书》、《今本竹书纪年》进行了辨伪的工作，对于经史百家里记载的五帝三王，直至孔、孟两大“圣人”，对于古代的历法、礼制、田制逐条地进行了考察、辨误，驳斥他所认为谬误者，书存他所认为可以相信者。从四十岁开始正式著作，经过近四十年(包括前期的准备阶段)的努力，克服了重重困难，终于写成了《考信录》，其中包括《唐虞考信录》、《夏考信录》、《商考信录》、《丰镐考信录》、《洙泗考信录》、《孟子事实录》、《三代正溯通考》、《经传禘祀通考》、《三代经界通考》、《古文尚书辨伪》、《竹书纪年辨伪》等学术著作。除《考信录》三十六卷外，他还有杂著十六卷，文集十六卷。他的著作如此之多，那么这些著作是怎样流传于世的呢?
崔东壁五十三岁时到北京等候选官，认识一个云南省籍的读书人陈履和。陈读了他部分《考信录》的书稿，对他非常信服崇拜，坚决要拜他做老师。崔陈二人在京中共处了两个多月，然后便分手了。陈随他父亲赴做官任所，父死后他又宦游各地。但他—直保持着对老师的信仰，通过书信往来，讨教学问，而且出资陆陆续续地为老师刻印了许多著作。但是，崔东壁对自己的著作很认真，经常不断地修改，往往一书刚刻好，他的修改稿又出来了。有一次，陈履和刻印了两种他认为还未定稿的稿子，他大为不满，立即写信给陈，要他将已刻好的书收回销毁，以免流传误世，贻害他人。但因两地相距太远，陈履和尚未收到崔东壁的信，已刻的书早巳发送完了。但是，也因此，他的著作一直没有完全的定稿本，也没有在他生前刻完。他临去世之前，知道时间已无多了，便将全部文稿整理包裹好，交与家人，留待陈履和来，交付与他去刻印。经过多年的离别，陈履和终于获得一个机会到河北崔的住处来看望老师了。可是，当他来到崔家，崔东壁已去世了几个月。陈履和取走了崔东壁的全部遗稿，根据老师的遗命，从嘉庆二十二年(1817)到道光四年(1824)，刻成十九种五十四卷，书板二十箱。这就是最早刻的《崔东壁遗书》。崔东壁的著作，除个别外，都已刻印无遗，因赖之以流传，而陈履和的财力、精力也完全消耗在此书的刊刻之上。书版刻成不久，陈履和就死在东阳任上。陈遗有十五岁的女儿，家属连回云南的路费也没有。金华知府萧元桂等同情陈的义举和遭遇，商之同僚，一面以书板存府学，做官物，折还刻资，一面发动大家捐助，才为陈的家属筹足了回云南的旅资。崔东壁有这样—个学生，也真是他天大的幸运了。
崔东壁的古史考辨，因路子、方法不合于乾嘉其他学者(如他往往只注意少许几部古籍的材料,一般运用形式逻辑的推理方式去比较推理等)，在清代学术界中没有什么影响，一、二百年间，几乎忘记了崔东壁其人。直到民国初年，顾颉刚先生兴起近代疑古考辨之学，十分推崇崔东壁其人其书，称赞他为疑古辨伪学术的伟大先驱，并不遗余力地搜集、整理崔东壁的著作和有关他家世的资料，重新编辑出版了《崔东壁遗书》。为学术界重新认识和研究崔东壁提供了丰富的、全面的资料。崔东壁的影响才迅速扩大起来，渐渐为人所知晓。最近，上海古籍出版社重新出版了顾先生整理的《崔东壁遗书》，这为读者研究崔东壁其人和著作，又一次提供了方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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